遇見幸運的那一天

你有沒有那一刻,每天一睜開眼,總懷疑自己為什麼會在這世界上,明明這世界有沒有我都沒差,為什麼還讓我繼續存在,又為什麼讓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,我又翻了個身,繼續躺在床上,什麼也不做,直到白天變成了黑夜又變成了白天。

白天,母親總是會硬拉開房間的窗簾,強烈的陽光瞬間照亮整個房間,然後說「你就只知道睡,都不知道要找工作。」

我躲進被窩裡,沒理會母親,只是默默地流下眼淚。剛開始,我以為這只是暫時的,很快就會過去,我也一如往常,該笑的時候笑,該哭的時候哭。我也記不清楚是哪天,我參加了一場朋友聚會,幾位好友愉快的聊著天,時不時地哈哈大笑,我也莫名其妙地跟著一起笑著,但笑著笑著,忽然間覺得這笑聲好像不是從自己口中發出來的,反而更像是從幾公尺外遠方傳來的聲音一樣,笑著笑著便不知所云的脫口而出「我想去看心理醫生。」

下一秒,他們卻笑得更大聲了

「神經病!好端端的,為什麼要看心理醫生,那是心理有問題的才需要看,你有問題嗎?」

面對他們的問題,他們的笑聲,我告訴自己要笑、要笑、要笑,奇怪的是原本以為自己會完全笑不出來,但意外的,我竟然跟他們笑著說

「我才沒有問題,你才有問題!」

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它的存在,之後的它便像是在跟我玩鬼抓人的遊戲一般。它是鬼,我是人!輸的人下地獄!

那時的我天真的以為只要我逃得夠快,隱藏得夠好,就不會被它抓到,我還可以是我。我試過很多方法,忽略它、宣洩它、對抗它、逃避它,但我越是努在嘗試,它就越加猖狂,遊戲到最後,我被俘虜了,任由它宰割。

我瞞著所有人,去看了幾次醫生,醫生問了我很多關於它的問題,我不記得我回答了什麼,只覺得自己就像身處在屠宰場裡,被屠夫驅趕著,逼問著,沒有選擇的站量測台上,赤裸的身體被上蓋了屬於它的標籤,讓世人能夠一眼看穿,我其實是一頭披著人類外衣,但即將待宰的牲畜,可悲的我,只能任由他們擺佈,將我變成祭品完全屠宰,獻祭它。之後,我拿了一些藥,應該是抗憂鬱或鎮定劑之類的,我常常看著這些藥,覺得這些藥根本就是個廢物,還不如安眠藥和酒精來得有效。於是我開始一顆一顆的將這些東西吞進我的身體,有時和醫生給我的藥一起、有時一邊吞著藥丸一邊配著威士忌,然後我開始感到放鬆、感到解脫,慢慢的沉睡過去,我終於不用再與它糾纏了。

陽光刺眼的令人憎惡,我皺了皺眉頭,轉身背對著窗,眼淚默默地從我的鼻梁滑落到唇邊。我怎麼還在!這是我醒來後的第一個想法!坐在病床邊的母親,沒說話的看著我,我自顧自的將身體縮成一團,不願面對她的擔憂,強烈的羞恥感和慚愧感侵蝕著我,無聲的眼淚也溼透了我的枕巾,直到她摸著我彎曲的背,聽見她的啜泣聲,我才再也無法壓抑,只能任由自己的哭聲,從喉嚨咿咿咽咽的釋放出來,而早已在鼻腔內沉積已久的辛酸,也一湧而出,淚水浸濕了我整張臉,我和母親誰都沒有開口,就只是使勁地哭著,希望這一次我們都可以把眼淚哭光。

在那之後,我總是能聽到許多風涼話。

「加油,一切都會好轉的!」

「放輕鬆,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!」

「想這麼多幹嘛,想開一點就好了!」

「你就是太閒,才會這個病!」

「你不為自己著想,也要替你的家人朋友著想!」

「自殺不能解決問題!」

其實我完全不知道,自己到底為什麼會走上這一步,內心的各種情緒不知從何而來,它就堵在我的血液裡,傳送到我的腦、我的心、我的皮膚,侵占著我每一個細胞,於是我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喜悅,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原因,我也找不到原因。漸漸的,我連起床、吃飯、睡覺,平日裡那些不可或缺的日常,開始從我的世界裡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它,操控著我的一切,最後我還是成為了它的祭品,身處在一個沒有時間的情緒黑洞裡,

下一分鐘,會發生什麼?我不知道!

下一秒,我的情緒會如何?我也不知道!

因為我無法控制,只能任由自己被它擺佈、凌虐,所以大部分的時間我都是漂浮著,恐懼著它每一次的折磨,什麼事也做不了,只有在少數每天清醒的時間裡,遊盪著,在生與死之間!我的每一次呼吸都讓我費盡心力,它!讓我光是活著就用盡了全力。

我哭泣,但是我無從來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!

我的眼淚總是在我還沒意識到自己到底是快樂、悲傷、憤怒還是難過時,就搶先一步出現。當我以為它會暫時放過我時,它又會像宿命一般,奪眶而出。

我恨眼淚!因為眼淚是它派來的惡魔,提醒我,永遠是它的祭品。

我恨眼淚!因為它讓我覺得自己毫無用處、是負擔、是累贅、是這世界多出來的人、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。

最後,我被母親送進精神病院,臨走前她說

「等你病好了,我再來接你。」

 我看著她離去,心想著,妳什麼時候會來接我呢?等我病好嗎?但是我的病真的會好嗎?我會不會永遠都出不去了?但即使如此,我也並不怪她,因為生病是我自己的問題。在精神病院的日子裡,除了發作的時候,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百般無聊,該起床的時候起床、該吃飯的時候吃飯、該治療的時候治療,失眠的時候,我會幫護理師做點雜事,打發時間,或是就在病房內晃啊晃!唯一不同的是,我多了許多病友,我們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,談不上朋友,但卻最能了解彼此深處的黑暗,我們都知道自己是特別的,都有屬於自己無從對人訴說的陰影。我們正常的時候,會一起談論著治療、打牌、看書;不正常的時候,就陷入自己的情緒之中,誰也不理,甚至誰也不認得,忍耐著,等待著苦難過去。當然,我也曾聽過病友對醫院滿滿的怨懟,也曾看過病友活生生地獨自被關進小房間。儘管如此,精神病院還是發揮了它最大的作用,就是完全的與世隔絕,我不再因為偶然間聽到路人的一句話而崩潰,我也不會因為突然的崩潰,而無緣無故地遭受異樣的眼光。在這裡,我只需要專心地對抗憂鬱,所以我想或許精神病院就是我最好的歸宿。

直到有一天,醫生宣布我可以出院了!我開始擔心出院後的生活,我懷疑自己是否真能再次承受精神病院外的一切。出院前,我在母親的陪同下,向醫生保證我會定期複診、也持續接受心理治療、每天寫日記等。回家的途中,我和母親去吃了以前小時候常吃路邊攤,母親似乎很開心地以為我痊癒了,不斷地跟我說著家裡的近況,幫我計畫往後的生活,我無感地吃著食物,然後又莫名地泣不成聲。母親沉默了,冷冷的一句話劃破了我倆的長久以來的防線,從她口中慢慢的置我於死地

「哭什麼哭!有什麼好哭!你不要這麼自私好嗎?」

其實我一直以來都明白母親所承受痛苦,我也知道母親因為我受盡了親戚朋友們的冷嘲熱諷,同時還得承受我不知何時會爆炸的病情,但我自始自終都自私地假裝不知情的樣子,漸漸的母親的陪伴成為了彼此的包袱。

當天晚上,我又失眠了!我想了一個晚上,我不斷地問著我自己,到底是有什麼問題?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,我想不是我有什麼問題,而是我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問題,突然一了百了的念頭占據我整個身體,我不由自主的走到頂樓,正當我與死亡的距離只剩一步之差時,一聲「喵!」

幸運叫醒了我,我害怕地坐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,身體不斷地發抖,原本在角落還保有戒心的的幸運,緩緩地走到我的腳邊磨蹭著,我不斷地用手擦拭著臉上止不住的眼淚,幸運卻用牠的前腳,撥開了我的手,伸出自己的舌頭不斷地舔著我。

我哭著,牠舔著!
彷彿像是在以牠流浪貓的身分告訴我,

「你和我一樣都是在生命中,失去救命浮木的人吧!沒關係,你哭吧!載浮載沉並沒有什麼不好,悲傷也不會不好。」

在那之後,天色漸漸亮了,陽光依然刺眼,但似乎沒有那麼令人討厭了!我最後還是違背了自己的承諾,並沒有定期複診,也沒有好好地接受治療。我的病情仍然是時好時壞,和母親的關係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壞,我也沒交到什麼朋友,但是我多了幸運。

現在,我仍然是一位憂鬱症患者,我也清楚我這輩子都會被貼上著個標籤。我每天仍然努力地跟憂鬱戰鬥著,有時它贏,有時我贏,自殺的想法仍會不斷的在我耳邊呢喃,我也深深的明白憂鬱它會一直都在,但幸運並不會,可是只要回憶起與幸運初次相遇的那天晚上,憂鬱似乎不再是敵人,因為是憂鬱讓我遇見幸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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